吕伯良由云霄来到漳浦教私熟二十多年,穷困潦倒。
一天,忽然听说他的学生卢维祯在吏部当官,乡里人怂恿他去找卢维祯谋个一官半职。
在乡人资助下,吕老师一路艰辛,来到京师,找到卢维祯,吵着要官做。
给官做,怕吕老师没能耐。卢维祯只得留老师在府里住、吃、玩。吕老师在府邸闲不住,便到吏部衙门去乱闯。吏部有一个通到皇帝便殿的后门,平时关闭着,一般官员是不敢挨上边儿的。卢维祯怕这没见过世面的吕老师为好奇而错闯此门,招来杀身之祸,就是自己也吃罪不起,又不能讲明原委,泄漏秘密。就对老师恫吓说:“后边那个门儿,里面关着妖怪,会吃人的,不可进去!”吕老师本来不曾注意到那个后门,卢维祯这一说,引起了好奇心,想:我求官不成,在这里寄食,也没什么意义,反正年纪老,死何足惜,倒要看看妖怪是什么样子,便决心做一个探险家,偷偷开了后门,提心吊胆地往里张望,只见一个人坐在里面。吕老师虽不曾见过那灿烂夺目的衣冠,但看他也长着和平常人一样的耳朵、眼睛、鼻子,想:妖怪也不过如此,有什么可怕?便壮着胆子提脚进去,打起招呼:“大仙在上,弟子叩见。”
那人见到这个呆头呆脑的老头,几乎要笑出声来,便问:“你是何人,有何贵干?”
“我、我,我是卢维祯从前的老师,来找他给一个官儿做。”
“哦,原来是卢卿的老师,失敬、失敬,不知道他给你官做了没有?”
“没有哩,看来他不肯给我这个情面。”
“你要做官也不难,我不是什么大仙,我是皇帝的好朋友,只要我给皇帝说一声,他就可以给你一个官,不知道你要当什么官?”
“我,我……”吕先生喜欢得什么似地。要做什么官,一时说不上来,说得大了怕自己配不上,说得小了,却又错过大好机会。
其实,吕先生面前这个人就是明穆宗隆庆皇帝。他兴头一来,拿出许多官印给吕先生自己选择,拣上那个印,就做那个官。这时吕先生壮了胆,官儿让自己选,总要选一个大官来当,但是眼花,印上铸篆字分辨不清,心想:印大必定官大,就拣了一个大印。皇帝说:“好,就给这个官,你明天到吏部候旨。”吕先生留下姓名,告辞出来,心中还怀疑那人是不是皇帝的好朋友,还是妖怪在作弄他。
第二天,皇帝御笔一挥,一道谕旨来到吏部:“吕伯良着即授职广东海丰碣石卫把总。”卢维祯读完圣谕,不胜惊奇,问了吕老师,才知道他闯入皇帝便殿的事,大吃一惊,幸亏没有招祸。现在皇上手谕当然要遵办,只好颁给圣旨,送吕老师上路。但是,老先生怎能担任海防要隘的下级军官呢?就对老师说:“皇上赐官给你,是你的福份,你千里做官为的是什么?此去路上要是意外得到一大笔钱,够安度晚年,那就要辞职归休,不用当官了。”临行,按照皇上亲派大员的行仪,送给花矸(地炮),叫他到广东总督衙门放起来,让总督大入出来迎接。
一路无话,吕先生来到广州,在总督衙前放三响花矸,惊动了总督大人,连忙带领文武官员出来迎接。但所见到的,并不是前呼后拥的钦差大臣,而是一个寒酸的老学究,不禁大怒,立刻命令卫士把那个老朽抓起来按倒在地,大板一个劲地打在他屁股上,打得他皮绽血流,叫苦不迭,大骂“卢维祯侥幸①”。总督听到了,更是发火,骂道:“何来狂徒,胆敢辱骂朝廷大臣,将他打进死牢,等待发落!”
人到这时候,也就无所畏惧了,吕先生争辩道: “花矸是我学生卢维祯叫放的,你们不让放,我骂学生还不行吗?”
总督才知道事有蹊跷,连忙问道:“什么?你是天官大人的老师?那也不能放这花矸呀,大官才有这个排场。”
“再大的官也不过像我一样,皇帝亲自派的,我就放不得这花矸?”吕先生见先前威风凛凛的总督大人开始对他毕恭毕敬起来,胆更壮了。
“是,是,皇上亲自派的官是可以放花矸,——只是,可有文书为凭?”
“文书,拿去吧!”吕先生从肚兜里掏出文书来。总督急忙恭敬地接过看了,不由得魂飞天外。这是一道圣旨,没有摆香案迎接圣旨,反而将大板打在带圣旨的人身上,是犯死罪的!何况,来人虽是下属小官,却是卢维祯的老师,得罪上司,要是被办欺君之罪,如何得了!唯一补救的办法,是讨好吕先生,免得他向卢吏部报告。因此留吕先生优礼款待,比孝敬父母还要殷勤。三餐美味,自不必说,还送上许多金银财宝来赔礼,养好了伤,才隆重送他赴任。吕先生这才想起卢维祯的吩咐:未上任,先辞职。
这更使总督大人慌了手脚,连忙再送上一大笔钱,送他回家,再三好言相求:“一定写信给卢大人替下官说些好话。”吕老师这才明白卢维祯倒教老先生的话:“做官要能随机应变。”这确实是读破了四书五经也没有学到的诀窍,从此他死了求官的念头。
注:
①侥幸:闽南语,没良心的意思。